年後的事情特別多，周海娟毫無疑問的死了。

兩個人在一起當了十五年的朋友，費雪說不難過是不可能的，起碼比譚巧雲死的時候要難過，大概是人老了，心腸也會軟了吧。只是疑問更多，她想起了大年夜那天，周海娟突然打電話給她借車的事兒，她似乎格外的慌張，充滿了無力感——周海娟這個人她是知道的，若非到了絕望的時刻，她不會將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，露給她的。

這也是她答應借車的原因，她以為不過是逃離章建國的掌控而已。可後來楊東卻讓她立刻將車收回，隨後就發生了火災，這中間似乎有些不可說的原因，但偏偏，楊東不肯告訴她，她去看周海娟的時候，醒來的章天佑竟然也不肯說——他明明在現場，知道所有的事情，卻咬定了一點，“我不知道。”

章建國重傷，能不能活下來還不一定，章天佑的傷勢雖輕，但顯然對周海娟並沒有任何感情。周海娟的葬禮，就跟她兒子章天幸的一樣，變得悄無聲息起來。甚至她去的時候，除了幾個工作人員，連個人影都沒有——章天佑說他養傷，壓根就不曾來。

她一個人站在她的照片前，突然間覺得悲哀，是不是有一天，她的葬禮上，也可能會如今天一般淒涼？畢竟，楊東如今對她是真不上心了。

這兩天她曾經把楊東叫來自己這邊，要跟他聊聊關於馮春的事兒。馮春當時雖然說得狠，也把她震住了，可畢竟那都是沒影的事兒，等著回過神，過了幾天，她就又覺得，一個才22歲的小屁孩，能做什麽了不得的事兒。都是嚇她呢。

最重要的是，她不相信，她兒子真的能這麽喜歡馮春？真的能離了馮春過不了。就算是，她也有別的法子。

她的話也簡單，她跟楊東說，“你要跟馮春在一起的事兒，我不同意，你準備怎麽辦？”

楊東看著她，臉上其實挺慎重的。不像是那日在車裏，那麽隨意，那麽自在的跟她說，“我要帶他去瑞士結婚。”

這點讓費雪很是滿意。

可她萬萬沒想到，楊東的慎重，並非是對這件事的重新考慮，而是對她。楊東很是認真的跟她說，“媽，我以為你這麽長時間不提，其實是默認了不管我了星辰。沒想到，你還是沒想通。”

費雪臉色微變，“我是你媽。”

這是多好的理由。我是你媽，所以我們有割不斷的感情，我是你媽，所以你的所有事我都可以插手，我是你媽，所以無論你高興不高興，都得坐在這裏聽我說。

楊東其實無比的討厭這樣的說辭，尤其是，在他眼中，費雪並不合格。當然，她曾經合格過，曾經是他心中最好的媽媽，恨不得帶著所有小朋友來參觀的媽媽。可現在，不是了。

楊東回答她，“媽，我當然知道，你是我媽。但同樣，我成年了。我們都是成年人了，有些東西其實是可以放在明面上的，而不用遮遮掩掩，想一些說辭來表達自己。譬如說，我為什麽喜歡男人。我曾經告訴過你，因為我討厭你的背叛。”

費雪的臉色就很難看了，“那是怪我了？”她激動的說。

楊東說，“我知道你會說，我爸精神出軌的事兒。別說這事兒不存在，就算存在，可媽，你的行為就是好的榜樣嗎？你可以離婚的，你那麽不喜歡，你可以隨時離婚的，可你從來沒有。我不是為我爸辯解，也不是偏心他，只瞧見你的錯誤，而是，你選擇了最不應該的做法，你不應該在他那樣的時候，出軌去捅他一刀，你以為你報覆了，可你痛快了嗎？更何況，那一刀不僅僅捅在我爸心上，還在我心上。”

“我不愛跟你說這事兒。”楊東低著頭，抓著自己的頭發，“其實我爸死了以後，我都不願意想這事兒。其實媽，我對你真的挺失望的。你知道嗎？曾經我那麽的愛你，可我那時候覺得，你並不愛我。

那時候我太累了，我壓力太大了，我每時每刻都在想著，萬一我撐不下去了，大洋國際倒了，怎麽辦？我怎麽對得起病床上的我爸，我又怎麽對得起大洋國際的員工，還有，我若是失敗了，破產了，我們該怎麽生活？可媽，你在那時候出軌。你知道嗎？就好像撤走了我所有的依靠，釜底抽薪。”

他用了這個詞，讓費雪的臉色徹底變得慘白起來。

費雪艱難的解釋，“不是，我沒考慮這些，不，不是沒考慮你，我是沒想到那麽艱難。小東，媽就你一個兒子，能不疼你嗎？是媽忽略了，是我那時候太註重個人想法了。可你不能拿著個來紮我的心窩子啊。”

可不用這個，用什麽呢？

這是親媽，不是章建國那樣的混蛋，不是周海娟那樣的仇人，他能怎麽辦？任由她阻攔，甚至想起一出是一出，去找馮春鬧嗎？

那天的事兒，馮春回去壓根就沒提過，大概，是覺得不想讓他操心吧。可他還是從他媽的司機口中聽說了這事兒，這明明是他應該解決的事兒。今天這麽說，他的確是有拿著過去來威脅他媽的意思，這是他的不對，但同樣的，這是事實，是不能逃避的原因。

楊東就說，“可媽，是你在用你是我媽這個理由，戳我的心窩子。”他很認真的說，“馮春就是我的心窩子。這輩子就是他了。”

費雪猶豫都沒有，直接就給了他一耳刮子，啪的一聲，她的力氣應該不小，楊東的臉順勢紅了，只是他沒動。費雪在那兒喊，“他是個屁，我不同意，我說什麽也不會同意的，除非讓我死。”

楊東就冷冷地看著她鬧，等著鬧夠了，沒力氣了，停下來了，他才說，“媽，你覺得我是個什麽樣的人？我是一個軟耳朵，好性子，別人說什麽，我都能聽進去的人嗎？或許，您希望我是這樣的人。”

費雪雖然沒有應答，可是臉上的神色顯然是這麽想的。

楊東只覺得滿口苦澀，他其實不想這麽說的，可似乎沒了辦法。他沖著費雪說，“可媽你錯了，我要是這樣的人，我活不到現在，大洋國際也早就是別人的了，您現在也不是貴婦人楊太太了。他們都覺得我一帆風順，運氣好，可媽，你知道這後面有多少手段嗎？我有個外號，恐怕別人都沒跟你說過，我叫黑面閻王情深欲染。我想做的事兒，就沒有沒辦成過的，包括不擇手段。”

費雪的確是沒聽過，其實她和楊東關系差了之後，就很少去公司了。畢竟，母子兩個在公司裏吵起來，真是挺難看的。

所以，她的反應有些愕然，“你是說，這事兒我要不同意，你會不擇手段。”

“不是，”楊東否認，“我會想我們彼此分開一段時間，冷靜一點比較好。等媽你想通了，再讓我帶馮春回來就好。我想這是最好的辦法。”

楊東這次將他性格中的強勢一面完全表現了出來，他沒再等費雪的答案，而是直接站起來，走出了那個房間。

在費雪看來，就跟兒子一步步走出了自己的生命一樣。可她卻說不出什麽，因為楊東早已告訴她，這麽做不是因為馮春，而是因為她！她才是罪魁禍首。那句讓楊東結婚養著馮春的話，費雪卻是怎麽也說不出口了。

楊東說到做到，這次果然再不聯系費雪。

費雪開始還當沒事兒人似得，跟原先一樣，慈善趴體，各種美容院，聚會亂竄，可漸漸地，消息就源源不斷的傳了過來。

聽說楊東那套房子裝修好了，聽說楊東帶著馮春去了瑞士，聽說他們搬進了新房，還不嫌丟臉的請了不少朋友溫鍋喝喜酒，費雪卻沒有收到消息，她憤怒的在當天晚上打電話給楊東，“你怎麽可以這種事都不通知我？”

楊東那邊吵吵嚷嚷，有人正在喊，“不行，今天非要將他倆灌醉不可，來來來在喝一個啊。”熱鬧的不得了，楊東的聲音卻很冷清，“媽你同意了？”費雪咬咬牙，“我不同意，我說什麽都不同意。”

楊東就回答她，“那這種事，還不應該請您的。”

結婚之後，他們的生活似乎不錯，經常結伴而游，似乎並不在意彼此的關系被公開，有段時間，馮春因為《俠者仁心》熱播，一下子紅了起來，這段關系就被報紙挖了出來，甚至有媒體還在記者見面會上問馮春。

馮春的回答是，“對，我是同性戀，我有我的愛人，我們已經在瑞士結婚，是合法的夫妻，我們在一起生活，過得很快樂。他喜歡我演戲，就像我喜歡看他工作一樣，我們和其他的恩愛夫妻，沒有任何不同。”

這段視頻在圈子裏算是不小的風波，費雪聽說了就很著急，專門找出來看了，說真的，馮春說那段話的時候表情認真，提到楊東，雙眼中都是喜悅的光芒，看起來就十分幸福。費雪晃了晃神，可終究還是怕楊東因此而被人排斥——商人圈裏，這太特立獨行了。

她打電話給了楊東，楊東的回覆卻是，“我太高興了。”

但這樣的關系公開，不過是一次性新聞，很快，連狗仔都不需要偷拍他們了，誰讓這兩個人實在是壓根不在乎呢，什麽東西，當當事人都不在意了，也就不值錢了。娛樂圈還是偷情劈腿找小三這樣的，比較吸引眼球。

費雪就開始慢慢找不到他們的消息了。沒辦法，她只能一邊派司機去楊東公司下蹲守，一邊在房間裏翻馮春的微博和新聞，順便看看他最近演的那些雷劇。

馮春的微博裏東西很少，直到有一天，出現了兩個字——寶寶。費雪的眼睛就陡然亮了起來。她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孩子，眼睛和鼻子長得跟楊東一模一樣，完全就是楊家人的模樣。

她興奮的去給楊東打電話，“你生孩子了？”

楊東只回答了她一個是。費雪就說，“他媽是誰？誰給你看著呢，我去看看。”

楊東又問她，“你接受馮春了嗎？”

費雪這次確實猶豫的，她想說不，可又覺得似乎已經習慣了，何況現在也有孩子了韋姑娘小傳。可說是，又有些心不甘情不願，這一猶豫，便錯過了機會。楊東告訴她，“那就再等等吧，等您接受了，反正孩子就在那裏。”

小孩長得快，可馮春並不是太愛爆照，一個月也就一兩張，有的時候，甚至就露個小腳丫，除此之外，費雪只知道，孩子叫做壯壯，她不知道為什麽會起了這麽個名字，挺土氣的，可那孩子是真壯實，小胳膊腿肉呼呼的，跟蓮藕似得，偶爾露臉的照片，全都是張著嘴笑得，實在是太可愛了。

費雪就想，叫壯壯也不錯。

微博上看不見，她就讓司機開了車去守在馮春和楊東家樓下小區門口，壯壯是被兩個保姆看著的，每天上午十點，就會帶著他下來曬一個小時太陽。大約是兩個人都在忙，只有保姆帶著孩子。

開始的時候，她只在外面貪婪的看，可後面膽子大了，就冒充隔壁奶奶過去搭訕，逗著壯壯玩，那小子可是越長越像楊東了。她越看越喜歡，自然忍不住每天都露頭，可保姆也不是傻子，誰家老太太天天沒事等著陪別人家孩子玩呢。回頭就告訴了馮春。

馮春就趁著一天不工作，偷偷在門口瞧了瞧，結果就看見了費雪。他想了想，倒也沒躲開，而是直接走了過去。費雪一眼看到他的時候，滿臉都是尷尬，很快又變得理直氣壯起來，“當奶奶的看孫子，天經地義。”

馮春也不跟她吵，笑著說，“那倒是，不過有些話，我們還要聊聊。”

這是那次事兒後，他們第二次坐在一起說話。

這次換了馮春開門見山，“您這是何苦，要想見孫子都這樣偷偷摸摸的？不如松口吧。我和楊東，反正也不會分開的。”

費雪就瞪大了眼睛嘲諷地看他，“想用孩子進門，你想得美。”

“不是我想得美，”馮春就說，“而是為了楊東，夾在中間的是楊東，我其實很不理解你，你似乎很聰明，可從來都不知道，如何去做一個好母親。你的做法，永遠都是把楊東放在一邊的，你只覺得不同意是為難我，可是否想過，你真正為難的是楊東。”

費雪還想講話，馮春又加了句，“也是你自己。起碼，我的男人，我的兒子都在我身邊，而你，都不在。”

長久的時間煎熬，楊東的言而有信，壯壯的可見不可摸，還有馮春解開的真相，讓她陡然頹然下來，許久後，她點了點頭。可這個女人，終究不是自願的，她緊緊地盯著馮春說，“我的妥協不是為了你，你要是敢做點什麽事對不起楊東，我不會放過你的。”

馮春就笑了，在這個密閉的包廂裏，他把身體前傾，盯著她說，“這話應該我說才對，當然，上次我這麽說，你顯然是覺得我在跟你開玩笑，那我今天就再告訴你個秘密，我的原名，叫章晨。”

費雪的瞳孔陡然睜大了，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，馮春卻接著說，“章家怎麽死的，你一定有疑問吧，我告訴你，是我回來報仇了。”

夜裏，費雪打了電話來給楊東，她的聲音有些疲勞有些緊澀，“我想好了，我們和解吧，我想見兒子和孫子了。”放了電話的楊東有些訝異，也有些輕松，“兩年持久戰，我媽可真能折騰，只是今天為什麽突然妥協了。”

馮春想到了費雪出包房時顫抖的雙腿，露出了一個好看的笑容，“聽保姆說她最近天天來看壯壯，大概是隔輩親吧。”

楊東點點頭，算是理解。

馮春卻想，這樣最好，他們原本也不是一類人，也不需要做一類人。可那是楊東的媽媽，他們不能割舍，這樣知道彼此的底線，客氣地生活，不成為彼此的阻礙，讓壯壯有個溫暖的家庭，這就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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